当我醒来时,我就觉得我不是我了。
我有一个新的称号,叫做丑八怪。
我的脸上易容经过长时间的海水浸泡,将我的肌肤腐蚀,我半边脸已经肌肉纠结,像是鼓起来的筋脉一般。
当别人问我叫什么的时候,我坦然的说,叫忘故,但是大家都不理我,只叫我丑八怪。
因为过于丑陋,孩子们都拿小石子丢我,有时候也会被身上散发恶臭的流浪汉揪住在阴暗的角落里扒光衣服,他们蒙住我的脸,想寻找廉价的快活。
而往往,他们的下场都很惨。不是被我杀死,就是被我故意划破身上出血毒死,然后直挺挺躺在我的身上,僵硬了,凉了。
我被许多人追赶,这个陌生的地方让我呆不下去了,我便往没有人的地方走去,我还饲养着玉珍寒魄蜂,我抚摸着它们,心想,真好,他们永远也不嫌弃我,不嫌弃我是废物。
偶尔想起他来,我的心还是很难受,可是日子久了,就再也不愿意想起了,现在,我是丑姑娘。不再是那个什么公孙流衣了。
什么?
你问我为何还活着,不知道啊!
就是活着了,本来以为自己想死,但是当真正越沉越黑的时候,我突然恐惧,我抓挠,我奋力划动四肢,因为闭气丸,我没有吸入海水,后来游哇游哇,我也不知道自己游了多长时间,我只是努力游哇游的,最后游着游着睡着了,我醒的时候,一个孩子正在冲我脸上撒尿。
我是被尿骚味儿熏醒的。
后来我开始讨饭,有的人家好心会给我吃食,但是后来,那些肮脏的手逐渐往我身上招呼的时候,听着他们说能玩着也不错的时候,我下了手,我毒死了那些人。
现在,我独自在林间苟活,每日靠着蜂儿给我逮来猎物,我开始不会生火,手上都磨起了水泡,但我饿得不行,就努力搓啊搓,开始好久都没成功,我原本大家小姐的玉手上长了一层粗糙的茧子。为了存活,我什么都吃,虫子,蛇,鸟……只要能吃到的,我都吃,后来我终于钻出火来,我开始享受着美味了。
那些动物的血我也不放过,那里面有咸咸的味道,应当是有盐的。
而我则每晚在林子里,吹着埙,各式各样的曲子,匈奴的,中原的……在心情好的时候,我会操虫,让它们变换姿态,慢慢用指尖教导它们的队伍,我就像是乐师,唱着曲子,碧绿色的万千舞姬在我面前绽放华光。
我不再想事情,过去的事情也渐渐被遗忘,未来……我有未来吗?
在这里,没有人关心我的死活,我尽量避免碰见那些人,其实,我原来也是看不起那些贱民的,总觉得自己是高人一等。
想起来我就会傻呵呵一个人笑,身上的衣服渐渐破了,我就开始制作兽皮,先操纵蜂儿去给我偷来匕首,我剥下那些猎物的皮,然后自己寻了麻,搓成线,开始我做不出兽皮来,明明把血肉都去干净了!却还是发臭腐烂。
后来我偷偷去猎户的家里偷看,山上有临时供猎人居住的屋子,有两间,其中一间因为闹鬼,没人敢住,当然,我不会对任何人说,那鬼就是我的蜂儿。
终于学会了,我冒着死的危险从山下偷来了锅,身上被打得鼻青脸脸肿的,却还是偷来了。
我想着那些打我的人因接触了我的血液而倒在地上,死亡,抽搐,口吐白沫,翻白眼,我的心情就很好——我已经开始不正常了。
我越来越脏,我的头发也没有办法梳理,光是偷锅就差点被打瘸了,若是再下去,估计就再也没活着的希望了
我用草木烧成的灰煮了兽皮,然后用匕首做了很粗糙的木针,一点一点缝制自己的衣物。我会咬着牙在冰冷的溪水里面洗澡,结果,我的身体越来越好,我能看到自己的小腹越来越结实,我的个子也长得更高,我看着水里自己修长窈窕的身影,肌肤也被蒙上了一层褐色,虽然条件异常艰苦,但是我的双眼却越来越有神采。
我的肌肤越来越粗糙,我的手摸我自己我都感觉像是刀子在磨蹭,很揦人。
我一直以为自己就会如此老死,或是病死,没错,我每一天都是在等死,可每当我第二天醒来的时候,我掐掐自己,知道自己没有死。
其实,我本就应该这样的,若不是得到师父的垂怜,我现在连狗都不如,也许是奴隶?也许是女闾?或许是低贱的乞丐人人踩踏?
更也许,只不过是活活被冻死在城墙之下吧。
我的鞋破了,赤着脚走实在太难受,我尝试了无数次自己编草鞋,但无论如何都编不出来,没办法,只好在下山一趟了。
我从山里采了药草,仔细晒干然后用匕首弄碎,做成了迷魂粉,这样不至于再杀人了。
我揣上迷魂粉下山,却是没用成。
因为我看见了一个人,一个故人。
他是琦斐。
他看到我的身影没有认出我来,只是把我当成了普通的野人,当我的手伸到别人家里的时候,他义正言辞上前来阻止我,他看到我脸的那一瞬间,我正想用迷魂粉往他身上招呼的时候,动作却硬生生停下了,我着急,我害羞,我露着胳膊大腿,我推搡他,想跑,却被他抱住了。
我想哭,很想哭,这么长时间了,我真的想哭了。
琦斐带我到屋子里,让我沐浴,还给我买衣服穿,买鞋子,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头发梳通,而被我梳掉的头发,被我搓成了足足有一掌大小的团子。
他看到我的脸上可怖的伤疤时,问我是怎么弄的,我支支吾吾道:
“是易容术,在海水里泡时间长了,腐蚀了肌肤。”
他看我如此淡然的样子,道:
“泳思妹妹受苦了。”
“琦斐哥哥你怎么来这里了?”我转移话题。
“哦,我奉师门之命,来这里义诊。”
“哦,琦斐哥哥可真厉害,心眼也好。”
“我听说泳思妹妹坠海身亡,担心了好一阵,你师父还说要和国师拼命。”
“那都是我的命。”我道。
“不知道现在自我坠海,已过了多长时间?”
琦斐道:“约莫两年的光景了。”
“琦斐哥哥现在这岁数,应当早成家立业了吧?”
琦斐淡笑道:“是啊,我听闻妹妹落海,伤心了很久,后来拧不过家里,给找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成亲,现下生了一个大胖小子。”
看着琦斐哥哥脸上释然的模样,我也开心起来,笑道:
“回头若能拜会嫂子便好了。”
他转头看我笑道:
“定有机会的。”
后来,我与琦斐出诊了几日,因为我懂药理,所以帮了他不少忙,过几日,我们便回了故土。
在踏上那片熟悉的故土时,我的心颤了颤,然后,急匆匆拜别了琦斐,叫了辆马车,回了名家。
师父看到我时,惊讶地大叫:“鬼啊!”
瑟缩了一会后,便扑住我哭起来,骂道:
“你这个没良心的,这么久才知道托个梦给我!白养你这么大了!师父也想给你报仇,可是师父无能啊!你不要怨师父,师父报仇可以,但不能拖累名家……呜呜呜——我这命苦的傻丫头!”
我嘴角扯了扯,道:“师父,我没死。“
她抬起胖乎乎的脸蛋,捏捏我,然后把脑袋凑到我胸前,惊道:
“我就知道你这丫头片子没死!你没死你跑哪儿去了!”说着还上手掐了起来,然后又哭道:
“你这脸又是怎么回事!我的傻闺女唉!你这张脸是怎么回事!呜呜呜~~”
我扶起她的脸,用袖子给她擦了眼泪,道:
“师父,我饿了。”
师父忙吩咐陆聪给我做炖肉,我咬着饼,大口大口吃着肉,换上自己的衣服,师父一瞬不瞬盯着我看,仿佛怕我消失了一般。
我夹了一块肉给师父,师父愣住,然后张口接了,愣愣地咀嚼起来,“呼啦“一下门突然开了,吓我一大跳,我一看,嘿!程光陆聪桑梓还有一堆师妹师弟全来了,由于刚刚门没有关紧,他们一个不小心,撞开门了。
我一看到程光,下意识就护住炖肉,嘴里咀嚼一堆也不便说话。
却看见一群人哭得哭,骂得骂,知道听见一个人说:
“赶紧告诉国师大人师姐回来了!“
我着急喊道:
“不许去!你们还嫌我不够惨吗?我这副模样,都是拜他所赐!”由于着急,我的语气不大好,怒吼了出来,全名家都一下子安静下来,我看着熟悉的脸,“哇——”的一声就嚎啕大哭起来。
桑梓一把搂住我,也不嫌我,把我头摁在了她胸前,我眼泪哗啦啦的,,我也不知道为什么,一看见他们我就想哭,一会就开始不接气了,打起了哭嗝,抽抽搭搭的。
我与他们相处了好一阵,才回到房间,看着我昔日的摆设都还在,我躺在榻上,这上面仿佛还有我的气味儿。
我使劲蹭了蹭枕头,便睡过去了。
这是我这么长时间以来,睡得最好的一觉。
不用提心吊胆,不用诚惶诚恐,不用战战兢兢怕被人侮辱……
等到我睡足了起床,去正厅给师父时,却看见了最不想见到的人。
是他,星魂。
那个曾经能令我或哭或笑,能让我身心全牵系,能让我奋不顾身,能让我精心伺候的人。
他比两年前要高了不少,比我还高许多,脸上的纹路还是没变,眼神更加阴鸷,眼球上不甚清明,全都是红血丝。
那双曾经让我连梦里都全是的美丽的眼眸啊!如今也有这般浑浊不堪的模样。
我有些痛快。
他能来这里我不奇怪,我身上蛊毒未解,他若不来找我便如此,他若来找我便来找。
“你没死。”
他看着我,我不搭理他,直接给师父行礼请安。
看着师父有些为难,我才道:
“这不是国师大人吗?”
说罢,我转过身去看着他,毫无畏惧地看着他,用高高在上的模样,学着他眼黑下翻,死死盯着他,然后也露出嘴角一边勾起的冷笑。
“你的脸……”他似是想离我近一些,我快步后退两步,道:
“国师大人这是做什么!小女子不过是个丑人,还请国师大人不要再侮辱小女子,小女子便千恩万谢了。”我笑道。
我都想让自己努力忘记自己的脸了,但是你们偏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,我心里好受吗!
尤其是你,星魂!你更不配过问我!
我冷笑,身为一个女子,连一个正常的样貌都没有,我这一生,算是只能如此了。
女子求容如男子求才,这么浅显的道理还说不明吗?
我现在丑成这幅样子,脸上一大块如同树枝一般错扎横扭的伤疤,若是在额头,我还好遮掩一下,可偏偏是长在左脸蛋上!难不成我要像个疯子一样披头散发?!
“流衣!莫要这样无礼!国师为了寻你,日日夜夜去打捞,两年之内从不间断,国师对你有心的。”
师父看不对,忙喝道。
我皱眉,退下。
第十七章 云澹生烟[1/2页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