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和精密维护室的空气,一如既往地滞重粘稠。日光灯管发出令人烦躁的嗡鸣,与服务器机柜散热风扇的合唱交织,构成工业化的白噪音背景墙。佐藤修平坐在自己的隔间里,眼前的监控屏幕数据流滚动,却无法在他空洞的视网膜上留下任何有效印记。他的指尖冰凉,口袋里那张《雪国》书页的棱角,隔着薄薄的布料,如同一个持续低烧的病灶,不断提醒他鹄沼海岸那死寂的公寓、碎裂的电车车窗,以及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空间扭曲感。
“喂!佐藤!”
一声炸雷般的咆哮几乎掀翻隔板。山田课长那张因常年暴躁而涨红、毛孔粗大的脸猛地探了过来,稀疏的头发被他自己抓挠得如同台风过境的鸟窝。他穿着浆洗得发硬、领口却已磨出毛边的灰色工装衬衫,领带歪斜地勒在粗壮的脖子上,唾沫星子随着吼声喷溅在修平的屏幕上。
“发什么呆呢!三号车间温控系统又他妈抽风了!报警日志堆成山了你看不见吗?!生产线要是停了,这个月奖金大家都得泡汤!立刻!马上!给我滚过去处理!” 他肥厚的手掌“啪”地一声拍在修平的桌面上,震得键盘都跳了一下,一个油腻的文件夹差点滑落。
修平身体一颤,猛地从失神状态被强行拽回,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了几下才勉强稳住。“……是,课长。我马上去。” 他声音干涩地应道,迅速低下头,避开山田那几乎要喷火的目光,手指僵硬地开始保存当前窗口。
“马上去?我看你是魂都丢在新宿站了吧!年轻人有点精神头!别整天跟丢了魂似的!” 山田不满地嘟囔着,又用力瞪了他一眼,才骂骂咧咧地转身,像一台移动的蒸汽火车头,带着一身机油味和怨气撞开隔板,走向下一个倒霉蛋的工位。
“佐藤君?没事吧?” 一个柔和的声音从对面传来,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。
修平抬起头,是早川美咲。她今天穿着米色的针织开衫,内搭一件素色衬衫,鼻梁上架着一副细细的银边眼镜,镜片后是一双透着关切和些许忧虑的杏眼。她微卷的栗色短发打理得很整齐,此刻正微微歪着头看他,手里还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速溶咖啡。她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知性的、温润的气息,像维护部这片钢铁丛林里唯一一株安静的绿植。
“啊……早川前辈,我没事。” 修平勉强扯动嘴角,试图挤出一个笑容,却显得异常僵硬。“只是……昨晚没太睡好。” 他含糊地解释着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书页的边缘。
早川美咲的目光在他苍白的脸上停留了几秒,镜片后的眼神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审视。她轻轻叹了口气,声音压得更低:“山田课长最近压力很大,说话是冲了点……不过,佐藤君,你最近的状态确实……”她斟酌着词句,“有点让人担心。如果有什么困难……嗯,虽然可能帮不上什么大忙,但说出来会好受些?” 她的语气带着同事间恰到好处的关心边界,既不过分热络,也不显得冷漠。
修平的心微微沉了一下。这种关心像一层薄纱,反而更清晰地映照出他无法言说的巨大鸿沟。他灰色的世界里,孤独是常态,分享“异常”是奢望,更是危险。他垂下眼帘,避开早川探寻的目光。“真的没事,谢谢前辈关心。我这就去车间。” 他抓起工具箱,几乎是逃离般地快步离开了隔间,将早川美咲那混合着关切和一丝困惑的目光,以及维护室沉闷的嗡鸣,都甩在了身后。
傍晚,新宿的霓虹灯如同巨大的、永不愈合的伤口,在渐暗的天幕下流淌着刺目的光液。疲惫的人潮裹挟着修平走出地铁站闸口。他没有走向熟悉的便利店,也没有立刻踏上回家的路。一种莫名的冲动,或者说是一种被那张震颤书页和青叶庄死寂所催生出的、近乎自虐的探求欲,驱使着他的脚步,下意识地走向昨晚那个月台末端的位置。
蓝色塑料座椅依旧孤零零地立在阴影里。修平走过去,没有坐下,只是站在旁边,目光扫过冰冷的塑料表面,扫过缝隙,扫过巨大的承重柱。什么都没有。没有新的纸片,没有残留的痕迹,只有灰尘和一种挥之不去的、属于昨晚记忆的冰冷气息。那个震颤的少女,如同投入大海的雨滴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一股强烈的失落和更深的茫然攫住了他。线索断了。他像一只被剪断了线的风筝,在名为“异常”的风暴中彻底迷失了方向。
胃袋传来一阵空洞的绞痛,提醒着他还没吃晚饭。他拖着沉重的步伐,走向附近一家24小时营业的Family Mart。自动门滑开,熟悉的、混杂着关东煮和炸物香气的暖风扑面而来,带着一种虚假的、属于日常的慰藉。
他机械地拿起一个饭团,一瓶矿泉水,走向收银台。排队的人不多。他低着头,盯着自己沾了些许机油的鞋尖,大脑一片空白,只有鹄沼海岸那死寂的公寓和碎裂的电车窗画面在反复闪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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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叮咚——欢迎光临!”
自动门开启的提示音响起。一股微凉的夜风涌入,吹动了修平额前的碎发。他下意识地、近乎麻木地抬眼朝门口瞥去——
时间,在那一刻被冻结。<
第4章 便利店里的同步心跳[1/2页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