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崇祯十七年正月初七,西历44214,上海近海。
现在差不多快午夜了,海面上飘起淡青色的雪花,这种罕见的天气,令整个世界显得狭小而又局促,尽头似乎触手可及,就是前方不远处的混沌苍茫。
两座巨大的灯塔,高高耸立在海中,顶部一闪一闪的红色光芒,令世界多出一点光明与温暖。
灯塔高35米,一共九层,最顶端是?望和填料层,下面一层才是聚光层,是一个由十六面巨大的玻璃涂层镜组成的房间,正中悬空一盏巨大的铜制油灯,熊熊的火光,投射在十六面玻璃镜上发生反射,然后巧妙的分别照耀在另一面的大凸镜上,于是强烈的红色光柱,就此形成。
甚至在很远很远的海面上,人们也不敢直视这道光芒。因为她是那么耀眼,那么夺目。
今夜的灯塔守望者,姓倪,他们一共六户轮流守望,因为上海府尹马世奇亲自核定他们为世袭户丁,所以,人们给他们这六户人家起了一个绰号…红灯照。
今夜的老倪,事先得到消息,有一艘海船要子夜停靠,所以他非常敬业的爬上了最顶层。
高高的灯塔,仿佛刺破了云层,成为空中的雪之源头,老倪浑身上下,已经冰封,甚至连骨髓中,都似乎掺杂进冰霜。风,从四面八方吹向他,尽管腰间缠上了缆绳,他依旧觉得自己就要被吹走。
然而,再怎么艰难,老倪依然坚持着自己的工作:向二层断续的投放白光粉。那是掺杂了粉的油纸包,被固定在一个又一个的铜格子里。齿轮传动地一根木头大锤,由人工牵引,一上一下。:+倪是带着黑色风镜在工作。
这时候,如果下面有人用千里镜向上仰望,会观察到异常壮美的画面,老倪忙碌的身影,被强光映射在厚厚的云层之上。在白光与红光交替闪烁下,半空中的身影。更像是美丽的舞蹈。
这就是人类的伟大,即使在空中,也照样辛勤劳作!
当老倪敲落第三十六包粉后,一艘海船摇曳着出现了。
船上的海员看到一闪一闪地白光之后,立刻将船头朝向正北,随后高帆上负责?望的水手,从怀里拿出一副鲁班锁,按固定角度放在扶手栏杆上,将两个对角同红光对准后,立刻通过摇动铜铃。来指挥船只的方向。
隆冬的午夜,中国人不会派领航船出港。所有要靠岸的船只,都遵循同样的原理,以东灯塔做直线距离判断,以西灯塔做圆心,做弧线运行。一边缩小曲线半径,一边逐渐靠近海岸。
当船只笔直的对准两个灯塔中心后,船上的人打了四下闪灯,忙碌的老倪,立刻停止手中的活计。
午夜后,人工引航也将停止。灯光将不再闪烁。这,也是中国人地规矩。
老倪下到第四层的守望层去了,他还要继续坚持两个时辰,用以观察海面上地动静。
海船停在了近海上。这里已经停泊了很多船只,所有的船舷上都点着明亮的,可以清晰的看到雪花在飞舞。人们在走动。歌声断断续续的传来,令人神往。
新来的船只,放下了一艘八人桨小舢板,向着港口而来,船头站着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,披着长长的黑色斗篷,尽管舢板并不平稳,而这个人却始终坚如磐岳。
还有几步的距离,这个人一跃跳上了碎石堆砌地露台,他快步前冲了几步后,才站定身形,四处观望,显然,他知道有人在等他。
“在这里。”
随着声音响起,一盏碎红玻璃拼接的气死风灯,在漆黑的站台上亮了起来。
“呵呵,”男人潇洒的把斗篷往两边一分,衣服上地雪花被震的四散飞扬,仿佛升腾起一片烟雾。
“这时候才电灯,我还以为你忘记了呢!”
因为双方都在急步向前,这句话说完,两个人已经面对面了。点灯的男人,抬起灯笼,径直照着来人。来人气恼地一笑:
“真没礼貌,果然是当府尹当惯了!”
“嘘!”上海府尹马世奇气恼的竖起食指,低声喝道:
“你现在是朝廷钦犯,说话行事怎可如此张扬?”
“哈!”
男人尽管依旧满不在乎,但也还是领情的把声音放低,
“好好好,小心驶得万年船。走吧,咱们去哪儿?”
“去灯塔人的舟渡小屋,今夜那里没人!”
“嗬嗬,难道说,你堂堂的马郎,就只有这么一个地方招待朋友吗?”
一边说着,两个人一边快步向港口边的小木屋走去,马世奇始终不愿意说话,男人却明显多嘴多舌。
“奇怪,怎么今天会下雪?上海也会下雪吗?”
“嗤,”马世奇终于忍不住了,用讥讽的语气说道:
“少见多怪,四时分明,乃吾中华天朝上国的标记,冬季自然飘雪!”
“哦,可是你知道吗?好望角、南安普敦也下雪,巴达维亚、毛里求斯,这些地方虽说没雪,但也别有风韵哪!”
“哼,你躲避抓捕,倒躲出毛病了。雪中的上海港,是世界上最美的港口。”
“…”
话不投机,出口就带着冰碴,两个人又沉默下来,直到二人面对面坐在火炉前,沉默才又被田怀打破。
“听说你夫人允许玉京入门了,”他的声音稍微高了起来,“可敬的女士!”
“多谢你的西方式赞美,”马世奇面无表情,“夫人身怀六甲。我却要迎娶新人,这样的事情,我是不会做地。”
“嗯,那倒是!喂,有什么喝的吗?”
“嗯…”马世奇歪头看了看,什么也没发现,倒是田怀自己动手,从旁边的桌子底下,抽出了一堆家伙什儿,显然是老倪他们。担心绊着府尹大人,特意收拾了一番。
田怀熟练的烧开水,然后分别烫了烫两个瓷碗,随后从怀里拿出一个皮囊,从里面抓了两把灰
西,用开水一泡,奇妙的香气四散开来。看到马世神,田怀哈哈一笑:
“这是配好奶粉、砂糖的咖啡,好喝着哪!”
“哼,我知道咖啡。”马世奇一笑,“还是跟皇上一起喝的呢。苦的要命!我奇怪地是,堂堂国舅爷,居然也会干活了。”
“哈哈,”田怀端起大碗,吹了吹热气,估计是太烫,没敢喝,
“费力他们那群混蛋,只喜欢喝法国式的咖啡,但我们海盗。更喜欢喝甜的。知道吗?两年前,咖啡还仅仅是少数传教士的偏爱,但现在,咖啡已经是法国贵族的象征了。知道是谁引发的这个潮流吗?”
“我不感兴趣,我只想知道,你究竟在心里。有没有后悔你做过的事情?”
“哦,”田怀耸耸肩,“一将功成万骨枯,杰森是个殉道者,他的死亡,引起了法国宫廷的空前关注,并更加坚定了新教阵营的凝聚力,从这点来说,他地死重于泰山!”
“混账!”马世奇气得一哆嗦,“可是,你妹妹也被你害了,如果不是你出的馊主意,礼妃娘娘怎么会沦落到今天地地步?你真是人面兽心!”
“不,”田怀第一次露出痛苦的神情,“我们田家人的命运,是早就定好的。我们总是凭借喜好行事,出事儿之后,我自杀的心都有了。但我知道,如果有机会再来一次,我们还是会这么做。这都是命!”
“说吧,”马世奇懒得再听废话了,“你来要做什么?”
“先喝咖啡吧,反正夜晚还很漫长。马郎是什么人,我清楚。但我田怀是什么人,你却未必。所以,先喝咖啡暖暖吧。”
两个人喝咖啡的样子,确实很古怪,端着大破碗,吸溜吸溜的像喝粥一般。如果被西方人知道,喝咖啡也能这么喝,脆弱的上帝信徒们,也许会昏倒的。
“啊呀,怎么样!啊!好喝吧?”
“嗯,”马世奇点点头,“我听水手们说过这种方法,但还真是头一次。不错!”
“呵呵,他们西方人,还经常兑酒…”
马世奇抬眼一望,田怀立刻转口,开始正式的谈话。
“我今天来,就问你一句话,你究竟是新法,还是旧法?”
“然后呢?”
“如果你支持新法,十五天后,我亲自去天津卫,认罪伏法。如果你支持旧法,那咱们就恩断义绝!”
“新法过急,于国于民都不利。旧法过稳,但也未尝不是现在地选择。所以,我七成支持旧法!”
“你他妈混蛋!”
田怀显然是喝hi了,把斗篷往地上一摔。
“新法是皇上的,没有皇上,你能有今天?你不支持新法,你就是忘恩负义的小人!”
“你错了,”马世奇平静的回答,“新法、旧法,都是国家地,我只想为国尽忠。”一摆手,制止田怀的话头,“国家最大,这也是皇上提的。皇上操持新法过于急迫,根本不利于国家。所以,我不支持新法,才是真正地对得起皇上。”
“嗬嗬,那你为什么不抓我?”
“抓你?那是刑部的事情,我的密函,想必卢大人还没接到。接到后,你插翅难飞。”
“行啦,别装了,”田怀又恢复到流氓状态,“你跟卢象升一样,都知道如果抓了我,那些人一定会对我严刑拷打,而我又不是一个硬骨头,田家这些年,好事儿干了不少,坏事儿也没少干。我一定全抖出来,到那时,再寻个其他的由头,把田家打倒。那些人就可以接管南洋了。可是,南洋也一定会大乱。这才是你们都不愿意抓我的原因。”
“大胆!”马世奇脸有点红。“所以你就敢有持无恐,逼我行此知法犯法的勾当?”
“不,我是为了我的外甥来地。”
“定王?”
“对!”
“…”
马世奇一阵头疼。最近的事情很乱,他因为忙于构建上海港,很难抽出时间来关注南京动向。但定王要跟天一阁合作,以绣档文稿敬献天子的事情,已经很热闹了。在他看来,这件事儿一定有阴谋,因为朱慈炯这个小王八蛋,绝不是什么喜欢读书的东西。再加上田怀被抓的后果预判。都让他感觉到背后的云诡波谲。
所以,当接到田怀的密信,约他今夜港口相见,他立刻决定赴约,并且确实没有抓捕田怀的打算。
但马世奇也是真不赞成如今的国家政策,太过急切了。并且在马郎看来,这其中人为因素更多一些:
贺逢圣属于老京官,因为没有地方从政的资历,始终觉得有点自卑,所以他当上首辅之后。确实想做出一番成绩。新法地宗旨,由温体仁说服了他。新法的目的。由孙传庭说服了他。新法的好处,熊文灿的税制改革中,也描绘的很清楚。至于郑三俊、杨嗣昌、洪承畴,则给了贺逢圣很大的心理暗示,如果不能在新法上超越这些人,他就不配当首辅。
郑三俊,因为梅家是他一直关照的家族,现在皇上的支持下,不仅获得国内的订单,还获得了俄罗斯沙皇地册封:东南乌拉尔及伏尔加河男爵莫斯科东郊外国人村首席长官。同托尔斯泰家族一起。全权处理对中国贸易。为俄罗斯远征克里米亚,筹措军需及粮饷。
有了梅家这步棋,郑三俊只能全力支持新法,否则。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。到手的好处就全打了水漂。
李邦华是个书呆子,他只想杜绝贪污腐败。新法将司法权独立之后,将促成他地政治幻想…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!
杨嗣昌是持才自傲,他根本瞧不上任何人,旧法那些家伙又确实一堆毛病,杨嗣昌当然希望借
第十二卷 :第一章 :梦中天堂[1/2页]